哪脱闹海

【方杜】梁山16

16.

 

 

第二天便是大年三十。

这天早上,趁着方孟韦没睁眼,杜见锋蹑手蹑脚地起床,天还没亮透就跑得没了影。

他是真不知道拿什么表情面对方孟韦。

要是被方孟韦先醒来,看到自己跟他拱在一块儿呼呼大睡,保不齐还会毛手毛脚说个胡话什么的,那他这张老脸可就没处搁了。

别看他平日里吆五喝六,像有天大的能耐似的。见了喜欢的人,照样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。

 

直到年夜饭的时候,杜见锋才露面。

方孟韦也在席上。以他的身份,本不该出现在那儿,可似乎谁也没把他当外人。一张椅子,一副碗筷,他便被安排上了桌。

 

年三十算是个大日子,老百姓们要过年,土匪们自然也是要的。说起这过年的法子,也其实也大同小异。到了晚饭的时候,大家伙上了席,凑在一起,吃个年夜饭,喝点儿小酒,一同讲讲过去一年的糗事,去去晦气,预祝新的一年能有好运气。

不过今年,这年夜饭却是多了一个项目。

杜见锋思来想去,面对八路军抛来的橄榄枝,深感这是一次不可措施的良机。他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,将这个消息告诉弟兄们。

“趁着大家伙都在,我这里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。”

席间,他说。

杜见锋扭头看看毛利民,神情中带着罕见的游移不定——他并不十分确定弟兄们的意愿。

毛利民却是笑笑:“旅座,您就直说吧。咱们201旅,从鼎盛时期的三千多人,缩减到现在的不到一千。不愿意跟着你干的早就在刚上山的时候就走了,留下来的,个个都是死心塌地。”

杜见锋点点头,深吸一口气,将事情讲明白。

出乎他意料的是,几乎所有人都愿意继续跟着他。投共也好,占山为王也好,他们毫无保留地信任着杜见锋。甚至在他抛出消息的时候,大家伙都似乎都不觉得意外。说只要是跟着旅座,就即便是前路艰难,心里也是痛快的。

 

不是不感动的。看着同舟共济一路走来的弟兄们,又看着弟兄们中间坐着的方孟韦,杜见锋心潮澎湃。他开了一坛子酒,去了封泥,扣着坛沿拎起来,环视一周:

“我杜见锋是个军人,只会打仗,不会说漂亮话,因此接下来这几句可能不太中听,但我希望大家伙能明白。当初为了救我,咱们201旅才不得已兵变,脱离了国军。在这件事上,我欠大家的。但是兄弟们,咱们201旅选择投八路,不是为了我杜见锋,而是为了你们自己,为了每一个向往和平的中国人。因此,无论我杜见锋日后如何,我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记住自己今天的选择。”

语毕,他仰起头,咕咚咕咚,一口气把整坛酒都灌下肚去。

他知道,自己这桀骜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。从前能得罪国民党,今后难保不会得罪共产党。可他实在不忍心再让这帮兄弟跟着自己受苦了。

 

豪饮过后,杜见锋一把将酒坛砸了个粉碎。

弟兄们面面相觑,有的似懂非懂,有的倒是真的明白了。

 

他们纷纷举起酒碗有样学样。瓷陶器皿的炸裂声不绝于耳,仿若一场盛大的诀别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 

天完全黑了下来。

没有月亮,夜晚显得格外冷清。相较之下,屋子里倒是越发热闹了起来。    

众人该吃吃该喝喝,酒足饭饱,兴致勃勃地玩儿起了划拳。

杜见锋一高兴就多喝了些,酒过三巡身上燥得慌。只见他解开衣襟敞着怀,得意地展示自己身上那些炮弹刀枪留下的无名勋章。从肩膀到后腰,一处一处地讲。

他向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,曾经的惨痛经历全成了此刻夸耀的资本。

毛利民见他来了劲,生怕他要解了裤子给人看腿上的疤,赶紧凑过去拍拍他的肩。

“旅座,您不去敬一敬方团长?”

 

杜见锋愣了愣,环视一周。这才发觉,自己躲了一天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。

提上油灯,揣上一小壶酒,杜见锋随手拉上衣襟出门去寻。

 

方孟韦并未走远,靠着后院的一棵大树坐下了。

 

杜见锋提着灯,刚想喊他,忽然发觉他闭着眼,似乎是睡着了。

放轻脚步走过去,停住,把灯挂在树枝上。杜见锋蹲下身,一脸严峻地盯着方孟韦人事不省的清秀面孔,做了五分钟思想斗争。心说反正都摸过了,不如一不做二不休,把耍流氓这件事进行到底。

 

撅着嘴,哆哆嗦嗦凑过去。

还没亲到,方孟韦的低沉的嗓音冷不丁响起:“杜见锋,你怎么出来了?”

他压根没意识到杜见锋想对他干什么,睁眼的时候距离太近无法对焦,只觉得眼前一花。

杜见锋却以为自己被逮了个正着。他没干过这个,头一回干坏事就出师不利,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。他屁股一撅,栽方孟韦怀里了。再想站起来逃跑,却被方孟韦拦腰抱住。

“你他娘的装什么睡!撒手!”杜见锋自知理亏,逃不掉,只好把脸埋在膝盖之间装鸵鸟。

方孟韦叹气:“那好,我松手。不过你别跑,我有话要问你。”

 

杜见锋眨眨眼,点了点头。挪动屁股他转身,“什么事你问吧。”

方孟韦对上坦诚他的目光,动了动嘴唇,却是说不出口。

“你还是背过去吧,”方孟韦说。

他不太想被杜见锋看到自己的表情,也有些不敢看到杜见锋的。

 

杜见锋骂骂咧咧地念着“破毛病”,却还是依言转身,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坐下。

 

方孟韦望住他剃得干净爽利的后颈和他宽厚的肩背,心中生出一股想要拥住亲吻的冲动。

但他克制住了。

 

“你左胸的口袋里,有一张纸。”方孟韦尽量稳住声线,“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吗?”

杜见锋一愣,落下一声微不可闻地长叹。

他摸出烟斗点上,默默抽了几口,这才拿出藏在口袋里的那张通缉令。

“她是范越。”

油灯昏黄的灯光下,他将那张纸小心展开,同时将装在他心里的那个故事一点一滴细细道来。

“我们是在第五次反围剿那时候认识的。她是红军,我是国军。虽然我们在战场上刀光剑影你死我活,但是我们私底下却很好。她送了我一个烟斗,诺,就是这个。”

“十三年了。”方孟韦说,“你一直忘不了她。”

杜见锋摇头,笑意从吐息中流淌出来:“怎么忘。就好像这个烟斗,十三年来我一直用着,它已经成为我的习惯,我生命的一个部分,到死都会带在身上。我也到死都会记得她。有的时候就是这样,人这一生总会遇见这么几个人,你和他们不过几面之缘,从此天各一方甚至天人永隔,但他们会在你心里留下烙印,令人永生难忘。”

方孟韦一颗心沉了下去,却听杜见锋叫了他的名字。

“孟韦啊……”他说,他顿了顿:“其实我知道你今天晚上问这些是什么意思。”

没听见方孟韦搭腔,杜见锋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:“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对你是怎么想的么,我说的没错吧。”

 

方孟韦无地自容了。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

 

“那老子就告诉你。”

杜见锋原本心里还打着鼓,可方孟韦今晚的这个问题,让他有了孤注一掷的筹码。

从怀里摸出酒壶,连灌了好几口。借着酒劲,杜见锋站起身,正对着他。

这件事无需隐藏,自然也用不着背对着说。

“我杜见锋就是喜欢你。”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,清清嗓子。像是觉得这两个字没办法表达自己的心情,他搜肠刮肚地苦恼了老半天,憋出三个字:“特喜欢。”

 

火光印在那双眼睛里明晃晃的,他的衷情也明晃晃的。

 

方孟韦站起身,迎上他的目光。

 

被坦诚地爱着,原来是这样的感觉。

 

杜见锋梗着脖子看方孟韦,脸上带着少年般的赧然和莽撞。

“那你呢?”他朝方孟韦递出了酒壶。

 

方孟韦望着杜见锋。

笼子里的方孟韦望着笼子外的杜见锋。

 

他一步一步走过去,握住杜见锋的手腕用力一带。

酒壶落地,清亮的液体从瓶口流出,漫了一地。

方孟韦双臂箍着他,力道之重几乎要将人拦腰折断。

“杜见锋,你凭什么敢?”他贴着杜见锋的耳根咬牙切齿。

 

他凭什么?不论是性别、年龄还是身份,杜见锋都不该是他选择的对象。可他偏偏就是了。

他们承受的压力分明该是一样的,可杜见锋偏偏就能抢在他前面。

 

“我有什么不敢的,”杜见锋手心里捏着一把汗,“我想……你应该也是有点喜欢我吧。”

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。

“不对,杜见锋。”方孟韦摇头,碎发蹭过杜见锋裸露的皮肤。

 

满腹诗书,此刻却是一句也用不上。

他感到杜见锋的呼吸停滞了,抓着自己的十根手指却像是风中颤动的烛火,固执而又脆弱。

不能失去它。

必须做点什么。

方孟韦动了动嘴唇。

 

“我爱……”

第三个字未出口,便哽住了喉。

方孟韦感到眼前迅速起了一层白雾,再也说不出一个字,只得无助地咬着杜见锋肩头的布料摇头。

 

杜见锋却松了口气,他又能呼吸了。

“老子还当你是宁死不招的地下党呢。”

他揉揉方孟韦的头发,“行啦,孟韦。我听见了。”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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