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诚楼】屏息[八]
这章可甜可甜啦,信我……!
当晚,陆军医院。
阿诚打晕了一个医生,把他拖进洗手间的隔间。出来的时候已经穿上了那倒霉鬼的白大褂,戴上了口罩。
事先探过路,阿诚径直走向手术室。
推开门,只见三四个医护人员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。顿时警铃大作,暗叫不好,与此同时一道劲风撕裂空气朝他的后颈袭来。
那是一支大号的注射剂。
倒下的那几个医护人员身上都没有明显的血迹,床上的许鹤也一动不动地摊在那儿,想必都是被这针剂放倒的。
袭击他的是什么人?既然放倒了医务人员,那么必定不是参与手术的医生。既然不是,那么会是谁呢?阿诚没来得及深想,身体已经动了起来。
偏头躲过袭击,抬腿一踢,那针管飞出去扎进了木门里,与此同时,他看清了对方的体貌:那是个一米七五左右的男性,穿着白大褂,脸上和自己一样带着口罩。
偷袭者失了手,扑过来挥拳朝他袭来。阿诚身型一矮避过那拳,同时右腿猛得横扫过去。那人被绊得失去平衡双脚离地,眼见着要摔倒在地,竟凌空抱住阿诚的腰就地一滚。
阿诚这次不太走运,两人停住时他被压在下方,头撞上病床的床脚,一时间眼冒金星。
男人拔出手枪,朝他的颈动脉指过去。
此时开枪,他可以立即结果了阿诚的性命。即便打不中,也能够开枪鸣笛。然而不知为何,那人眼神中透出犹豫,错过了扣动扳机的最佳时机。
阿诚瞅准空档,抬起一脚踹在那人肚子上,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。
那人被踹飞出去,后背受创贴着墙壁滑了下去。阿诚乘胜追击,两步跨近,左拳直逼那人面门,后背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他膝盖猛击。阿诚吃痛手下一缓,那人堪堪偏头躲过,拳头砸上墙面,白色墙粉簌簌掉落。
紧接着,男人身型下沉,双膝着地,手猛地一撑墙壁,借力仰面从阿诚胳膊下滑了出去,白大褂的下摆由于惯性,鼓着风扬了起来。
阿诚不及回头,反手一抓,正抓在他那件碍事的衣摆上。他转身就势擒住衣摆两角猛得一拽,将人往怀里带,待对方靠近,便一鼓作气向上一翻,用衣摆将那人兜头罩住。
男人只觉眼前一白,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阿诚反剪了胳膊放倒在地,待到双眼重见天日时,脸已经贴上冰冷的瓷砖地板。
阿诚压住他,用另一只手从短靴里拔出匕首。正要抵上,那人突然开口——
“等等,住手。”他的脸被口罩蒙着,但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。
阿诚诧异,“你是中国人?”
阿诚查过,今晚执行手术的医生全都是日籍医生,并没有中国人。那么此人的身份是伪军?军统?还是共产党?
“你也不是这里的医生,这儿的医生没你这样的身手,而且……”那人眼光落在阿诚身上,“你的衣服不合身。”
阿诚抬手看看那短了一截的袖管,的确一看就不是自己的衣服。
“你的目的是什么?说不定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。”男人因为剧烈运动而喘着粗气,声音却不慌不忙十分沉稳。
阿诚牢牢制住他,也不怕告诉,一瞄床上的许鹤说:“清除叛徒。”
“组织上没有通知我们这次行动有其他人参与,你是哪边派来的?”
“组织?”阿诚的眼睛亮了起来,“你是共产党?”
三年没有联系上组织,阿诚一时激动,声音都有些颤抖了。
细想之下,豁然开朗。
怪不得他当时明明可以鸣枪,却犹豫不定,白白失了先手,原来他也不想招来日本宪兵。
正想着,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声。听声音,是从洗手间方向传来的。阿诚一听到动静就知道大事不好了。
被他打晕的那倒霉鬼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,看来两人纠缠浪费了不少时间。
“看起来你的任务做得不够干净。”男人说。
阿诚无法反驳,松开擒住男人的手。两人站起身来。
“别磨蹭了,快动手吧。”男人指了指阿诚手上的短刀,自己则靠向手术室的大门,透过门缝查看情况。
阿诚扬手,刀刃贴上许鹤的脖子,横向一拉,寒光闪动,登时颈动脉破裂,鲜血直冲到天花板上。
这时,门外一个女声用生硬的日语说:“这里是无菌手术室,不可以乱闯。”
听起来,是在阻拦哨兵。虽收效甚微,倒是给一门之隔的两人提了个醒。
“你先走,我殿后。”阿诚低声提议。
那人也没客气,点点头,推开窗户就翻了出去。阿诚紧随其后。
这时,手术室的门被撞开了。阿诚从腰间拔出手枪,回手点射三发,打头进来的哨兵应声倒下,更多的日本宪兵却从他们身后涌来。
阿诚返身踩上窗台,突觉后肩一痛,扭头看去,却是之前晕倒在地的一个白大褂,他一脸惊慌失措,簌簌发抖地拿着把银色的手术刀,刀刃正刺在他背上。
啧,大意了。没想到阴沟里翻船被这么个喽啰给伤了。之前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外的宪兵身上,倒是忘了自己脚下还有几个会喘气的。
真是找死。
阿诚冷笑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另一只手从自己身上拔出手术刀,就势朝那白大褂脖子上抹去。一刀毙命。
眼见着对方增援逼近,他动作利索地翻下窗台,顺水管爬下,跳进影影绰绰的树丛。
日本宪兵终于赶来,七八个带着白袖章的家伙跟着跳下二楼,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追赶过去,剩下的便只站在手术室窗口,朝着楼下那片漆黑胡乱扫射。
阿诚兜着圈子在横七竖八的小巷子里穿行。原本以他的脚力,甩掉那帮酒囊饭袋并不是什么难事。可此时他背上有伤,又想帮那位素未谋面的我党同志多争取些逃走的时间,便多费了些工夫。
待他甩掉尾巴,销毁那件染血的白大褂,做好一切扫尾工作,一看手表已经是十一点半。
看来海关只能等第二天一早再去了。
家是让心灵休憩的地方,是亲爱之人安睡的地方。走进这扇大门的时候,他希望自己身上是干净的。
这个时候,大哥大姐应该都已经睡了吧。
阿诚没开灯,就着月光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。带上门回头一看,却见书桌旁的椅子不见了,再一看,自己床边有个人影正坐在那张椅子上。月光透过纱帘从窗外照进来,只映出一个浅浅的轮廓。
这一吓非同小可,阿诚脑袋嗡地一声,整个人差点弹起来。
原本放松的神经腾地绷紧了。
“谁?!”他低吼一声,同时一手习惯性地向后腰摸去。
“知道回来了?”黑影说。
是大哥的声音。
“大哥?”阿诚松了口气,打开灯。
看明楼架着腿坐在那儿,阿诚恨不能拔了枪扔他脑袋上。发什么神经,大半夜躲在这吓人。
“干什么你!一声不吭地坐那儿,灯也不开,吓死我了你!”
“我在自己家里,有什么问题吗?还是说在明家,有什么我不能进的地方?”
“是是,这整个家都是你的,可这也是我的房间。大哥这么晚了,在我房间里干什么?”
“我倒想问问你,这么晚了,你上哪儿去了。”
“吴淞口。有批货出了点麻烦,我去处理了。”对于自己能面不改色地向大哥撒谎这件事,他已经不再讶异。
然而明楼几乎是用吼的:“你是觉得我看不出来你在撒谎?”
阿诚无可辩驳,他自以为是的伪装被明楼轻而易举地扒了个干净。在那锐利的目光下,他感觉自己是赤裸的。自儿时起对大哥的那种敬畏从脚底升腾,让他动弹不得,只能揪着裤管垂下头,钉在原地等着继续挨训。
然而等了好一会儿,却等来一句:“过来,衣服脱了。”
阿诚诧异地“啊”了一声。那是件深色外套,就算溅到血也应该看不出来才对。
明楼把脸一板:“啊什么啊。听不懂人话是不是?伤都没好全又跑出去闹,这也是疯子教你的?”
阿诚诺诺地走到他跟前,解开西装外套,突然就明白明楼的意思了。
他要验明自己有没有受伤,而自己显然是经不起这一验的。
“大哥……”阿诚的手指停下来,“时间不早了,您还是早点休息吧。”
明楼不耐烦地站起身,手从他敞开的外套伸进去,抓着衬衣衣襟反向一扯,扣子崩了一地。
幸亏伤不在正面。阿诚庆幸。
“真是的,”他抓着衣襟想合上,抱怨道:“衣服不是钱买的啊,要是扯坏了,你赔啊?”
然而明楼就像知道自己伤在哪儿似的:“脱了,转过去。”
这下阿诚有些吃不消了。他连退几步,想躲开明楼的手,而后者紧追不放,开始动手掰他身子。
直至后背抵上墙壁,压到伤处,阿诚痛得一呲牙。明楼没有放过这个表情。
衬衣连同外套大大敞开,衣领从肩头滑落。阿诚坚守阵地不肯转身,明楼一把扣住他细长的脖颈,把那颗脑袋压向自己胸口。
视线越过肩膀,目光所及之处血淋淋的一片。
完了。阿诚颓然,贴着墙壁软软地滑了下去。
“你觉得自己很能是不是?”
明楼蹲在他敞开的腿间,手一下一下地捏在他的后脖子上。阿诚像是被母猫咬住后颈的幼崽,无法挣扎,低着头都不敢抬头看一眼。
“没有……”
“身上一股子血腥味,你一进门我就闻到了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
“你没有对不起我。针线在哪。”他是指缝合伤口的针线。
“你后面的抽屉里。”阿诚答得有气无力。
被血浸透的衬衣十分黏稠,此刻被整件扒下来甩在一边。阿诚靠着墙壁裸着上身,乖乖地任人摆布。明楼的心情很不好,从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出来。
“没有麻药,忍着吧。”他说。
阿诚点点头。
“你……”明楼刚想说让他转个身,背朝自己。阿诚已经鸵鸟似的一头扎进他肩窝里,手指揪着他的衣摆,十二分紧张。这会儿倒是知道怕疼了。
……那就这么来吧。
明楼开始动手清创。
阿诚的脸贴着他领口的肌肤,因而嘴唇也刚好抵在他脖子上。这是个旖旎的姿势,但却无暇去想其他,只能贴在那儿抽气,让冷汗渗进大哥的衣领。实在是疼,而且不敢出声叫唤。他已经惹怒明楼了,不想被更加瞧不起。
明楼手快且稳,没有多余的动作。他一边缝合伤口,一边还能说教,只是阿诚却没有余力回答他。
“长结实了,人也有主见了。你一个人倒是过得挺好嘛。”
明楼的口吻里带着几分年长者的失落。他或许不是一个好大哥,但作为监护人,他自认为做得不算太糟。然而分开的这三年里,阿诚经历过什么,如何成长,他都没有参与,这段时光怎么也找补不回来了。
可是,怎么可能好。
阿诚疼得说不出话,只是缩在他肩窝里摇头,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在明楼的衬衣上蹭着。
明楼又说:“还想瞒我。你瞒得过我吗?”
瞒了件大的,阿诚心说。
可转念一想。以明楼的聪明才智,看不出他撒谎恐怕只能是因为当时他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自己身上。
明楼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:“你是不是觉得大哥不够关心你?”
阿诚负气闭了眼。
自打来到明家,受到的教育便是要让着幼弟,再加上寄人篱下的顾忌,他显得比同龄人更加老成。也正因如此,明楼几乎没有把他当孩子看过,一开始就以成年人对成年人的口吻同他讲话,之后便再没改过来。
而明台则不同。比起听话懂事的,调皮捣蛋又爱耍赖的孩子反而总是更受疼爱,他懂的。所以即便明台不是什么恩人的孩子,以他的个性也会更受宠爱。
明白归明白,可他就是抑制不住地想要得到更多来自大哥的爱。
明楼终于缝好最后一针,停了手。
他一边用镊子将纱布叠好摁上去,一边问:“你今天晚上是不是……”
话没说完,阿诚急忙伸手,几根冰冷的手指胡乱摸上去捂住明楼的嘴,制止了他。
“大哥,”他忍着痛,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“我们说好了,互不干涉。我的事情,您知道的越少越好。”
明楼叹息,他明白阿诚的意思:知道的越少,越不容易露出破绽,也就越安全。
“好,听你的,不问了。”他抓着阿诚的指尖拿下来。
被明楼温暖的手抓着,阿诚才意识到自己的体温有多低。他打了个抖。
“冷……”
明楼嘴上不饶人:“你以为英雄是那么好当的?自作自受。流了那么多血,能不冷吗。”
阿诚嘴唇发白打着哆嗦:“暖手袋在大姐的房里……”
“大姐早睡了。”明楼白了他一眼,却是伸手把衣服捡起来给阿诚披上了。
阿诚小动物般虚弱地陷进他温暖的怀里。也就是现在受了伤,才敢这么放肆。
明楼无奈,帮他把衣服裹紧了些。阿诚吸吸鼻子,想把这种感觉记得久一点。
闻着明楼颈间淡淡的香皂味,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……
大哥是怎么在扯开衣服之前就知道自己身有旧伤的?
次日。
从陆军医院案发现场回来,明楼走进了特高课的大门,坐在了南田洋子的对面。
“这次事件,我个人怀疑是内部人员。”明楼发表着自己的看法,“老实说,现在我谁都不信。抗日分子无孔不入,新政府官员的生命安全岌岌可危。现在就连日本特高课里都有隐藏的日共,我们还有什么能相信的呢?我这么说,希望南田课长不要见怪。”
“这次事件的确有很大可能是内部的人做的,但我并不想将怀疑的目标锁定在特高课,也希望明先生不要因此对新政府的安全问题失去信心,毕竟……”南田顿了顿,露出狡黠的笑容:“对自己身边的人,明先生总还是相信的吧?”
“身边的人?您是说阿诚?”明楼抿着嘴,下巴上的肌肉皱着,思索片刻——
“未见得。”他说。
大哥好温柔对不对?
对。
然而此时的阿诚并不知道前方有一顿打在等着他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