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脱闹海

【方杜】梁山9

9.

 

 

雪又大了起来。

有了方孟韦这个护身符,杜见锋一路畅通无阻。

吉普车是杜见锋从军中抢来的,方孟韦坐在副驾有些愣神,不明白杜见锋到底想干什么。

起先,杜见锋还装模作样地拿枪指着他,待到车子开上蜿蜒山路,就干脆把枪插回腰间,腾出两只手专心开车,姿态毫不设防,仿佛他抢来的不是个会舞枪弄棒的大活人,而是一口袋高筋面粉。

“停车。”方孟韦叫道。

“干嘛?”杜见锋扫他一眼:“要方便,等上了山,有的是时候。”

“我说停车!”方孟韦不耐烦,干脆伸手去夺他的方向盘。

吉普车在山路上左摇右晃了一阵,杜见锋一脚踩实了刹车,对他怒目而视。

“你疯啦!”

“我要回去。”方孟韦熟视无睹。

“回去?你有病啊!”杜见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,“他们摆明了不信任你,你这时候回去能有好果子吃么?”

“他们不信任我,还不都是因为你!要不是你,我会被怀疑吗!”方孟韦激动地喘着气,“杜见锋!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吗!”

“我害你?我是在帮你!别他娘的狗咬吕洞宾!”

杜见锋不想跟他多费口舌,一推变速杆就要踩油门。

方孟韦见状来不及多想,起身向他扑过去。

 

车停在路边,军用吉普两侧无车门。方孟韦这一扑,杜见锋本能地抓住他的胳膊,两人栽下车,抱成团,顺着山坡滚了有二十几米,撞断了无数小树苗,终于摔进断崖。好在断崖相对不高,两人被几颗大树拦截缓冲,再加上穿的厚实,落地的时候便也没怎么受伤。

 

停下来的时候,杜见锋趴在上方,见方孟韦神情扭曲才发觉压到了他的伤处。杜见锋下意识地缩手回来,还想问问他疼不疼。可方孟韦摔了几十米也没消火,压根不领这情,脚下一绊就把人掀到自己身下,毫不留情地对准他的脸来了一拳。然后是第二、第三、第四拳……

“谁要你救!”“谁要你帮!”“都你害的!”“杜见锋你混蛋!”

每落下一拳,他便泄愤似的骂上一句。

杜见锋几乎被打懵了,脸偏到一边,像是丝毫没想到方孟韦会揍他。狠狠挨了几拳才回过神,登时像被引燃的炮仗,怒不可遏地包住砸过来的拳头,用蛮力硬生生把方孟韦翻到身下用腿制住,照着那张巴掌脸招呼过去。

两人纠缠在一起,像是长着八只手脚的怪物。一尺厚的雪地里,八脚怪在雪地里翻腾,刨得雪粒纷飞,谁也没手下留情。

 

起先,两人还打得有模有样,拆了数十招便开始乱了章法。

方孟韦被压得动弹不得,憋红了脸也没能挣脱,扬手就给杜见锋的松垮的衣服下摆里塞了把雪。杜见锋倒抽一口冷气,揪住方孟韦的衣领扯开,张口就往那细长的脖子上咬下去。方孟韦吃痛,惨叫一声,扯着他的头发拉开。情状不像男人打架,倒想两个悍妇撒泼。

 

方孟韦捂着脖子怒斥:“杜见锋你属狗的吗!”

杜见锋不甘示弱地吼回来:“老子属马的!踹死你怎么着!”

一边骂,一边踢了过去。

方孟韦顺势抓住那条腿一带,给杜见锋撕成个一字马,差点没绷了人裤裆。

杜见锋嗷地一声捂着下身缩成团,在雪地里滚来滚去,痛得眼泪汪汪,一副被撇着蛋的窘样。

“方孟韦你无赖!”

“杜见锋你无耻!”

两人各自摸着痛处对骂,没两下又打成一团。

 

十几分钟后,方孟韦的鼻子和杜见锋嘴角都见了血,这才精疲力竭地倒下,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里,你一口我一口争先恐后地喘着白雾,像两只上了气的高压锅。

 

“咱们这么打有意思么?啊?有意思么?”杜见锋缓够了,一个打挺坐起身,拔出腰间的驳壳枪,蹭开机头,咔嚓两下上好膛扔给方孟韦,“有种你就开枪打死我。”

方孟韦上接不接下气地回了一句:“你别以为我不敢!”

“敢你就打啊!老子就把话放在这,要么你一枪崩了我,要么跟我走。”

方孟韦抓了枪站起身,另一只手蹭了蹭鼻血,血迹从鼻子直划到耳朵根。

“唷嗬?!”杜见锋见状也站了起来,指着自己的脑门冲方孟韦叫嚣,“来啊!往这儿打!”

砰的一声,子弹擦着杜见锋的耳朵飞过去。

杜见锋被那声响吓了一跳,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使劲揉了揉。

方孟韦以为他终于怕了,刚想松口气,却见杜见锋舔舔嘴角的血,挖着耳朵朝自己走来。

“太远了瞄不准是吧?那近点儿,顶上顶上。”说着就把胸口往枪口上送。

这个疯子!

杜见锋进一步,方孟韦就退一步,直到后背顶住树干退无可退。

他手指发力,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枪响。

七发子弹,枪口距离目标不足一米,方孟韦一枪没中尽数脱靶。

听见手枪撞针的咔哒声,杜见锋歪着脑袋笑出声:“方团长,你没子弹了。”

 

方孟韦背靠树干颓然垂下手臂,抬着头不去看他:“杜见锋,你干嘛非得跟我过不去?”

杜见锋摘了他的空枪插回腰间:“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。”

方孟韦转回脸,瞪着发红的眼,“不跟他们一路,难不成跟你一路。”

“那还真说不准。你信不信,说不定哪天你就会跟我一样调转枪头,把刀尖对准他们的脖子。”杜见锋漫不经心地掸着身上的雪,“就看你自己怎么想的了。”

方孟韦愣住了。记忆中,似乎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。

 

从三青团到中央党部,他走的每一步都遵循父亲的意思。像是一只牵线木偶,没人在意他有没有心。一旦有自己的想法,有不同的意见,便会有一个声音告诉他:孟韦,你要听话,你一向是最乖巧的,你父亲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,别再拂了他的意。

 

那像是一个魔咒。让他学会了逆来顺受、委曲求全,学会屈服于亲情的压力。大哥也好,木兰也好,这个家里的孩子似乎都有任性的权力,唯独他没有。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想要什么,他想怎么做。他在成长中磨平了棱角,骨子里的根性却保留了下来。

 

他半垂了眼睑,透过层层细密的睫毛打量着眼前的人。

 

杜见锋抬头看看崖顶,又看看救了他们小命的那颗大树,发觉从这崖顶掉下来的东西还真不少。布匹、酒坛、干瘪的盐袋、死去的动物骸骨像撞上蛛网的飞蛾般招摇地挂在树梢。杜见锋爬上树,踩着一根树杈猛踹,试图将树上的东西摇下来,却只有雪片如花瓣般飘落。

 

方孟韦缓慢地眨一眨眼。

这个男人怎么看都和“谦谦君子”“温文有礼”这类形容词搭不上半点关系。

 

那股熟悉的厌恶感又来了。

良久。

方孟韦惨然一笑,语带嘲讽,“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这样,怎么想的就怎么说,怎么说的就怎么做?很多时候,人就像挂在这树上的酒坛子,身不由己的。”

 

杜见锋刚想搭腔,忽听得马蹄声响,定睛一看,来人正是毛利民。

 

走得近了,毛利民一勒马,直入主题:“旅座,您还在这磨叽吶。寨子被国民党偷袭了,兄弟们都等着你回去主持大局呢。”

杜见锋一惊:“你胡说八道什么呢,方团长人还在这,谁带的队啊?”

方孟韦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崖顶传来的呼声打断了他。

那声音“方团长”“方团长”地叫着,似乎是徐铁英派人寻他来了,听这动静,来的人不少。

 

“呀,不好,”毛利民道,“我是看到那车停在路边,又发现你落在上面的烟斗才下来找你的。看这架势,方团长那边的人也发现了,咱们快走吧,不然一会儿该撞上了。”

 

杜见锋虽嚣张,可他不傻。此时若是碰上那伙人,人数上不占优势,非得吃大亏不可。他跳下树,翻身上马,拉住缰绳回头看,只见方孟韦直直站在树下,丝毫没有要跟他同行的意思。

 

没有时间跟他耗了。

杜见锋明白,若方孟韦不愿意,即便强行把人劫持上山,他也会找机会溜走。

 

听着呼唤的声音越来越近,杜见锋只得跟着毛利民离开。

两骑马走了有几十米远,杜见锋脑海中那个瘦削的身躯却挥之不去。

他猛地勒住缰绳回过身,从毛利民身上抽出一杆长管步枪。

 

杜见锋心潮涌动,扯着嗓子一声吼:

“小子,把招子给老子放亮了!”

 

方孟韦倏地抬头。

他看见卷宗里的那个年轻军官,壮志凌云,手握重兵,挥斥方遒的身姿。

 

杜见锋歪着脑袋痞痞地笑了笑,把扛在肩上的步枪甩下来,拉开枪栓,抬起枪口,扣动扳机。动作一气呵成,漂亮得一塌糊涂。

 

嘭的一声脆响。

树梢上的酒坛子应声炸裂。

 

方孟韦的面孔亮了起来。一双瞳孔闪耀着情动。

 

风雪卷着一头乱发飞舞,却丝毫无损杜见锋的意气风发的姿态,他的眸子里放着光,眉目中豪情万丈、神采飞扬,透着一种锋芒毕露的豪迈。

他又笑了笑,随即调转方向,策马而去。

 

方孟韦望着他离去的方向,迟迟无法从那一枪的轰鸣中回神。

 

正值寒冬腊月,耳边却似有春雷炸响。

这一年,他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里迎来惊蛰。









再见面就是敌(qing)人(ren)啦!

我们战场(kang)上(shang)见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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