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脱闹海

【方杜】梁山3-4

3.

长叶间藏着一双异常残暴的眼睛,那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二人,竟是只成年老虎,距离他们不过十几米远。

山里人都知道,老虎一般不伤人,只有饿极了的时候才会攻击人类。而它们捕猎的手法通常也有章可寻:先在杂草树丛中蛰伏着,一步步逼近目标,待猎物毫无防备时便一鼓作气扑上去撕碎它们的肢体,咬断它们的喉咙。

此刻,这只老虎闷不吭声地潜到离他们如此近的地方,摆明了就是要那拿他俩当晚饭。

 

方孟韦几时见过这个,一时间僵在原地,冷汗都下来了。可杜见锋却是在山里呆惯了的,虽然没在如此近的距离撞见过老虎,此时倒也不至于吓傻。

只听他一声低吼:

“跑啊!”

方孟韦这才回神,两人玩儿命似的往老虎来的反向逃窜。

杜见锋原本离得较远,反应又比方孟韦快,因此一开始是跑在前面的。可没跑几步,就被方孟韦追了过去。这也难怪,双手被捆原本就失了灵活,此刻褪下去的裤子还没提上来,两条长腿被困住怎么都施展不开。

也就那么几十步的工夫,老虎咆哮着从他背后一跃而起。杜见锋眼瞅着地上窜起一个巨大的影子将他的人形整个罩住,立马就地一滚。那老虎扑了个空,登时恼羞成怒,刚一着地便支着前爪来了个神龙摆尾,用后肢将没来得及起身的杜见锋再次掀翻,紧接着一爪刨在杜见锋身上,把他仰面朝天的摁在自己爪下。

 

杜见锋被迫跟老虎来了个面碰面,心道不好,眼见它嘶吼着,大嘴一张要往自己身上招呼,千钧一发之际,却听一声脆豆似的枪响,老虎停止了攻击。

——原来是不远处的方孟韦掏出腰间的勃朗宁,冲它结结实实开了一枪。

子弹打伤了老虎的一只眼睛,却并未让其丧失战斗力,反而将其彻底激怒。果然,下一瞬,它便怒吼着掉转了方向,向方孟韦扑过去。

重获自由的杜见锋从地上蹦起来,这才发觉手腕上的绳索已经不知何时被老虎的利爪撕开了。他赶紧提了裤子朝枪响的地方望过去。

打伤老虎眼睛之后,方孟韦又朝向他扑去的老虎连开了两枪,头一枪击中了下腹,开第二枪时,身子已被那庞然大物撞翻在地,手枪登时脱手而出。方孟韦右手失了枪,左手拔出腰间的军刺慌不择路地往老虎肚子上斜扎过去。这一刀不深,却拉了一道长长的口子,腥热的肠子从伤处流出来全泼在方孟韦身上。

可惜老虎已然被怒火吞没,连疼痛都感觉不到,张口就往方孟韦颈动脉咬过去。方孟韦胸口被压制着,只能小幅度地偏过头。这一口到底没能完全躲掉,只是偏了个方向,虎口一开一合,咬住了方孟韦的肩膀。

方孟韦痛得两眼发黑,忽见一人影从高处跳下来直骑在那老虎脖子上,紧接着,枪响了。老虎前额多了个血窟窿,仰起头发出一声悲鸣,终于四肢虚软地晃了晃,瘫倒在方孟韦身上一命呜呼。

 

打死了老虎,杜见锋依旧心有余悸。心说方才多亏了这小团长那一枪,否则自己死到临头连裤子都没提好,要真成了大型猫粮倒也罢了,万一老虎嫌他不合胃口,咬掉他一两个零件,把他成个不男不女的怪人,那可怎么好。

他一边喘着粗气,一边从老虎身上爬下来。低头一看,方孟韦被他和老虎的双重体重压得脸都青了,肩头的伤像泉眼似的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血。他吓了一跳,赶紧把那死老虎连踹带拉地挪开。

“喂,醒醒。”他拿手背拍拍方孟韦的脸。

方孟韦躺在地上咳呛两声缓了过来,眨一眨眼,看看杜见锋,又看看老虎尸体,最后看看自己的肩伤,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。

 

 

 

4.

直到太阳快下山,方孟韦才再度醒来。

他迷迷糊糊地睁眼,发觉自己身处一间屋子,身下的床板很硬,盖在身上的棉被倒是挺软和。屋里很暗,靠床的窗户开着,透进一片灰蓝的自然光落在他枕头上。

军人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向腰间摸去,果然,枪套里空空如也。也对,自己在那土匪头头面前晕过去,自然是被捉上了山,而俘虏是不可能有武器的,没把手脚绑着已经算是仁慈了。

他缓了缓,又伸手往上衣内口袋摸。空了。原本放在那里的大哥的打火机不见了。确切地说,他整个上半身都被扒了个精光,别说口袋,连衣服都没了,只剩几圈绷带从左边肩颈交界处斜斜延伸到被子底下。

 

方孟韦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,动作过猛牵扯到肩伤,差点痛得又晕了过去。

“不想死就别动。”

男人的声音从床尾传来,紧接着是金属碰撞的叮当声。昏暗中燃起一簇火苗,暖光晕出一环光圈,印出一张英气十足的脸。方孟韦这才发觉屋子里除了自己还有个人。

 

杜见锋架着腿坐在床尾,把玩着从方孟韦身上搜来的铜质打火机,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响声,火星忽明忽灭。就着火光,他将方孟韦瞧了个仔细。

只见这位方团长细长的脖颈上顶了张小脸,水汪汪的圆眼睛瞪着人,像一头抖威风失败的幼狮,纯真又无辜。

 

“看来这国军是真不行了。这么年轻漂亮的小伙子,当主帅,”杜见锋摇摇头,用气音嗤笑道:“这样的细皮嫩肉应该乖乖呆在家里念书,打什么仗啊?别伤了这漂亮的小脸蛋儿。”

 

方孟韦气得直想揍他:“你把那东西放下!”

“这个?”杜见锋用手指敲了敲打火机的外壳,“你说放就放啊?老子凭什么听你的。”

“还我!”

“别他娘的乱动!”方孟韦忍着疼要起身去夺,被杜见锋一把按住,“不要命啦!还你还你,老子不就看看么,谁稀罕你的东西。”他说着就把火机灭了塞还给方孟韦。房间顿时回到黑暗之中。

由于刚点过火,打火机金属外壳还是热乎的。方孟韦被手心的温度熨着,心底终于升起一股暖意。再点亮时,神情便多了几分柔和。

杜见锋看在眼里,心下有了个猜测:“小情儿送的?”

方孟韦扫他一眼:“大哥送的。”

杜见锋点头:“想家了吧?”

他是典型的性情中人,说话做事全凭感觉,只要心底认可了对方,即便对上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,他都能把自己十几年前暗恋女共党的破事儿往外抖。可方孟韦却是个习惯于与人保持距离的性子,听他这么一问,便觉得有些唐突了。

方孟韦皱着眉紧盯着火苗的外缘,似乎能从那亮光中看到家人的脸。

家这个字本该是温暖的代名词。可自从母亲离世,一切都变了。家里只剩一个为护送党产抛下妻儿的父亲,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占据了母亲席位的小妈,一个对父亲积怨颇深而十几年不回家的大哥。剩下的那对父女更是令他倍感心酸。这个破碎的家庭带给他的不再是温暖,而是重重压力。他请求调离北平,多多少少也有些逃避的意思。可尽管身在千里之外,对它的牵挂却从未轻减分毫。

他手腕一翻,灭了打火机。

或许是黑暗的力量,方孟韦本可不必回答,心底却涌现出一股袒露心迹的冲动。

“不想,我要是想在家呆着,就不会来这了。”

杜见锋不置可否地笑笑:“有家回,总比无家可归要好。”

方孟韦心中一动,“你什么意思?你……”

 

你的家人呢?

方孟韦想问,却有些问不出口。一个是占山为王的土匪,一个是剿匪的国军将士。两人头一回正式见面,怎么也不该是谈论家长里短的关系。

杜见锋却不在乎这个,他在黑暗中叹了口气:“爹娘死得早,这百十来号弟兄就是我的家人。这里就是我的家。”

“那你还带着他们当土匪!”方孟韦莫名火大。他是真不愿看见这么一个履历优秀的国军军官自甘堕落。

房间陷入一片沉寂。没有人回答他。

杜见锋破天荒的沉默了。

这不是他的风格。之前捉杜见锋的时候,他简直就是个废话篓子。方孟韦说一句,他能叽里呱啦地拿一百句垃圾话来抬杠。此刻却像是被缝了嘴似的,一言不发了。

屋里的两人一安静下来,屋外的动静便听得分外清晰。

 

 

毛利民端着面条和油灯过来的时候,旅长房门外正凑着一打脑袋,八卦地要一探究竟。他正想拨开这群小兔崽子把东西送进去,却被其中一人捂着嘴,贼兮兮地把他也拉近了听墙根的队伍。

没法子,大伙对旅座带来的人太好奇了。

 

一门之隔,偷听的那帮小子你一言我一语,自以为小声的嘀嘀咕咕。

“听说旅座带了个美人儿回来!”

“那咱是不是要有个压寨夫人了?”

“不是,是旅座喝了人酒,没给钱,要酒债肉偿。”

“胡说八道什么呢!长得再好看,那也是个带把儿的啊?”

“带把的怎么了,你是没见着旅座抱着人叫军医的模样,那叫一个肝肠寸断。”

“嘿!就你这样的还整起成语来了。”

“不是,我听说那人是团长,是来咱山上刺探军情的!结果被咱旅座一举拿下……”

“呸呸,你看他那小模样,能是团长?他是团长,那我就是师长……”

“你能比旅座还大啊?”

“我可没这么说。”

“你们说,旅座要是和这小团长在一起了,咱是不是得叫他嫂子啊?”

“没边儿的事!咱现在是土匪,人家可是国军的正规军人,见了面还不得跟仇人似的,怎么可能在一起。”

“那可不一定!你说对吧,利民?”

“我觉着吧,这小方团长人还不错,是号人物。就拿上个月来说吧,小五带的那队人都被人家骑兵连包围了,可这方团长记着山体滑坡那会儿的人情,抬抬手就把他们给放回来了。这叫什么?嘿嘿嘿,这叫有情有义。说不定啊,他早就记着咱旅座的好了。”

“有道理。人情这种东西,可不就是还来还去扯不平么。就他俩这么情意绵绵,你让一局我让一局的,这辈子都甭想分出胜负。”

 

谁他娘的肝肠寸断了,谁又他娘的情意绵绵了。

真是越说越不像话!

杜见锋炸了,站起身扯着嗓子冲门口大喊:“利民!利民呢!这都老半天了,怎么还没把灯拿来啊!”

 

毛利民闻声一哆嗦,赶紧把门口这帮游手好闲的家伙打发走。他清了清嗓子,憋着笑敲开了杜见锋的房门。

 

一进门,迎面就碰上炸了毛的杜见锋。

他带来的油灯挺亮,一开门,整间屋子都有了色彩。特别是杜见锋的脸。

 

“旅座,你脸怎么红了?”毛利民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小星星。

杜见锋剐了他一眼:“老子精神焕发不行啊?!那谁,起来吃点东西再睡。”

说着,转身看向方孟韦。

一看之下,脸上就绷不住了。只见方孟韦四平八稳地躺在自己床上,身上盖着大红锦被,被沿拉到胸口,露出两个光溜溜的肩膀头,跟被临幸了似的。甫一对上杜见锋的眼神,就把头扭过去不理人。

杜见锋指着锦被上那那硕大的“囍”字破口大骂:“谁他娘的给他搞了床这么红的被子,他是受了伤,又不是要嫁给我!”

毛利民面有难色,小心翼翼地瞧他脸色:“旅座……那可是你的被子。你平时不是一直都盖这床么,这都睡了小半年了。要嫁那也是你……”

“我什么时候盖这床了?”

“哎呦,这都小半年了。半年前那金五爷抢了人家闺女,正办着喜事,咱就冲进去把人给端了,这事儿你不记得啦?”

原来那天把人家的喜被搬到自己床上来了。他自己从来是晚上困了就往里一钻,白天打着哈欠就出门洗漱,压根没注意过睡觉用的什么什物。

杜见锋一听脸都黑了,这他妈是谁干的好事,让他这糙老爷们糊里糊涂的扮了小半年新娘。

 

“行了行了,这事儿再说。你忙你的去吧。”

打发走毛利民,杜见锋转身看着方孟韦。那床红艳艳的喜被和方孟韦光溜溜的肩膀搞得他都不敢往近了走,总觉着再走两步就该掀被子入洞房了。

他远远的清了清嗓子,冲着被子里隆起的一团说:“那什么,你身上的伤已经给你缝好了。军医说了,没什么大毛病,就是失血有点多,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。”

方孟韦把脸转回来,艰难地支起身子,看看他,又看看床头那碗臊子面:“你们把我绑到这来,到底想干什么。”

“不干什么。”杜见锋摆摆手,“你们这些当官儿的,一天到晚疑神疑鬼。老子今天要是不救你,你就死在那儿了。”

“那不是正合你意吗。没了我,以后就没人跟你们对着干了。”

“那我倒是想问问你。今天老虎踩我身上的时候,你干嘛不逃命,反而要开枪救我。你们国军不是一直称我为凤凰山一大害么?”

方孟韦答不上来,朝杜见锋看过去,正巧也碰上他的目光。

四目相对,杜见锋忽得笑出声。

“答不出来?老子替你答了吧。因为你从心底里就不想把我当成敌人。”他顿了顿,继续道,“方团长,实话告诉你吧,当我听说你顶着上峰的压力下令停止攻击保护村民,当我见证过你冒着危险救我,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。老子欣赏你,甚至有点喜欢你。要不是咱俩身份特殊,我还真想交你这个朋友。”

他心中敞亮,笑容也极是通透。

方孟韦心说这人怎么能如此心直口快,无所顾忌。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,可这人偏要挑明了说。未免太过轻佻了。

他看着那张脸,只觉得那笑容刺眼的厉害。

伤口剧痛,心中无端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厌恶感。

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从内部抓挠着他的心脏,申述着它的存在感。

 

杜见锋说着话,态度便自然了许多。习惯性的扯下武装带和外套扔在床沿。待他解衬衫扣子时,余光瞄到方孟韦的脸后知后觉地才停了手。

床被这小子占了,自己晚上睡哪儿还没个着落,急着脱衣服作甚。难不成跟这小子躺一张床,盖一张被?

杜见锋盯着被面上金线绣的“囍”字,面上一阵红一阵黑,再瞅瞅方孟韦的脸,登时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。

 

方孟韦面无表情,手从被子底下伸过去,从丢在床沿的武装带里摸了把盒子炮藏进了被窝。






都进深山老林了,打虎亲兄弟的戏码怎么也得演上一回不是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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