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脱闹海

【诚楼】屏息[三]

漫长的一夜。

挂钟的秒针缓缓的走着,不断发出咔哒声。

王天风坐在离门最近的沙发上,身前的茶几上摆满了枪械。他在擦枪,尽管那些枪支已经足够光亮。

明楼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,只是一有什么异常响动就立刻睁开眼睛。

阿诚坐在一把单独的椅子上,面前没有任何遮蔽物,若是头顶再加把换气扇、活脱脱就像个待审嫌犯。

三人在客厅里坐成个三角形,相互监视着,谁也没说话。

屋子里越是安静,王天风擦枪的动静就越是清晰。他的手也从未远离过枪,牵制着明楼。

明楼闭着眼,无形的神经触角都纠缠在王天风身上,提防他突然变卦痛下杀手。

阿诚像是被钉死在了椅子上,一动不动,唯有冷汗顺着脸颊从额角一路淌到下巴。

此刻他应该去联络点,去告诉贵婉这一切,而不是无所作为的坐在这里,等着一切都变得无可挽回。

 

被锁在杂物间的时候,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。

晚上总共三方人马,大哥和王先生一方属蓝色阵营,自己和贵婉一方属红色阵营,还有个第三方寇荣——或许是警察局。

原本这只是复兴社与中共巴黎组之间的交换,但由于关押在第三方手中的漏斗意外身亡,使得蓝衣社失去了交换的筹码。不仅如此,寇荣以人质已死的消息威胁蓝衣社,要求他们晚上按计划执行任务。

他们的目的都十分纯粹,不过是各取所需。寇荣只想着利用这次任务将共党引出来一举抓获,蓝衣社只惦记着共党手里的情报,想着若无法交换、便是用假人质连骗带抢也要拿到。而共党这边却是一心挂念着自己被捕的同志,对这个阴谋一无所知。除了烟灰。——当然,还有此刻被困在家中的自己。

 

他被两人安排着去充当饵料的角色,也就是蓝衣社计划中那个假“漏斗”。

明楼说,这是一个凶险的角色。如果共党过早发现你是假的,整个交易将瞬间流产。

阿诚表示明白。东窗事发,第一个遭殃的无疑就是风口浪尖上的饵。

明楼又说,你至少得坚持到对方派人走过来,否则就是个死。

阿诚想说自己不怕死,却听明楼低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:你要是死了,大姐肯定会怪我。明明没本事护着你,当年却还说着大话,让你留下。明台也肯定不原谅我。本来你走了家里没人陪他玩,他就老不乐意。

阿诚立在那儿,等待着,始终没听到他想听的。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紧,又松开。

明楼拍拍他的肩:“别怕,我是站在你这边的。”

害怕么?应该害怕。但也别太害怕。

 

 

约定的时间是午夜12时,地点是郊区的一座修道院附近。他们11时开着车出了门。

暮色笼罩着这座城市,漆黑的夜空中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巨网。夜里气温骤降,开始下起雪来。雪粒在天地间飘摇,搅乱了人的心绪。

他们坐在黑色轿车里,等待着去迎接一个不会出现的人。

不会有人来的,因为组织上计划带着情报前来交涉的人就是自己。此刻自己人不在,贵婉就应该意识到情况有变,任务必须立即终止。

这种想法多多少少带了些侥幸心理。即便如此,不祥的阴云依旧笼罩在心头。

阿诚的手指在衣袖里颤抖。

 

车停了。

明楼打开车门率先跳了下去,随后转身向阿诚伸出手。阿诚搭着他的手心乱如麻的下了车,脚不偏不倚踩在一块倾斜的石头上,登时失去平衡就要往雪地里倒下去。他闭了眼只等着迎接即将到来的钝痛,却觉着腰上一紧,下坠停止了。

“站稳了。”明楼单手挟着阿诚的腋下提上来,紧紧的压在身上。

“脚软的跟面条儿似的。”他听到驾驶座传来一声嗤笑。意识到王天风始终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,阿诚庆幸自己方才表现出的失态模样。他越是表现得害怕,越是安全。

明楼松开他,解下身上的围巾,抬手要给他戴上。

阿诚反射性地缩了缩脖子,“哥,我不冷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明楼凝视着他的眼睛,“你怨我么?”

阿诚摇头,不再躲开。让明楼亲手给他戴上。

“嗳,长大了,都这么高了。”阿诚的身高让他的动作有些吃力。

他拉着围巾的末端在阿诚脖子上缠了一圈,双手绕到他的颈后,像是一个空心的拥抱。

“还是大姐说得对啊,小孩子要是一直长不大就好了。”

阿诚被他圈在手臂之间,又听他这么说,明明是陈词滥调,却仍旧忍不住眼眶发烫。一时间只想不管不顾就这样一头埋下去,埋在明楼的胸前,就像小时候那样。可是他有无法逃避的理由,他的责任,他的信仰。

明楼双手在他颈后打了个结,又整理了一会儿面前的部分,让围巾罩住阿诚的半张脸。阿诚这才明白他的用意——他是不想作为饵的自己太早被拆穿。

明楼把一束接头用的百合花塞进他怀里,深深的看着他,然后在他肩头轻推了一把。

“去吧。”

时间到了。

 

远处,另一辆车从夜色中驶来。身穿羊毛大衣的女性下了车,撑着把红色雨伞向他们走来。

阿诚的心揪了起来。那不是别人,正是贵婉。为了营救自己的同志,她亲自来了。

他走向前,每一步都无比艰难。

远远看去,他们就像一对前来幽会的普通的情侣,捧着花,打着伞。如果不是命悬一线,倒是副格外浪漫的画面。

尽管用围巾裹着脸,但贵婉还是在十步之外就认出了他。尽管如此,她并没有做出异常的举动,只是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。阿诚眼眶湿润,轻轻摇着头。不该是这样的,她不该来。

他终于走到她的伞下。

“怎么回事?”贵婉问。

“这是个圈套,烟灰是鬼,你快走。”他说。尽管他知道在这天罗地网的环境下,贵婉根本就走不了多远。从她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必死无疑。

对监视着这一切的寇荣和王天风来说,若她指认出面前的自己不是要交换的同志,无论是回头就走还是掏枪指向自己,她都会立即牺牲。若她装作连自己的同志都认不出,妄想把阿诚带回去,那么她会和阿诚一起死在这。

“你怎么在这?”

“我大哥的主意。他……”明诚嘴上卡壳,不知该如何解释,下意识的就往明楼的方向看去。

贵婉便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,只一眼,便收回目光。

“明诚同志,”她说,“你是安全的么?”

阿诚一愣。“暂时是。”

贵婉点点头,忽而露出一个微笑,拉下阿诚遮住脸的围巾,然后退后一步,猛得掏枪指向他。

枪响。

百合花捧落了地,红色雨伞落了地,贵婉的耳畔开出一朵血花。

烟缸缓缓的倒了下去。

距离太近,阿诚看得真切,他甚至能看见从她枪眼处流出的红白脑浆。

阿诚跪在她身旁干呕了起来。

该死的,他应该记住的是贵婉那一抹无畏的笑容,而不是眼前这副令人作呕的场景。

她毫无保留的相信了自己,并且理所当然的做出了牺牲较小的那个选择。只是没想到,做出这个自我牺牲的决定只用了短短一瞬。

阿诚措手不及。

他听见嘎吱嘎吱的脚步声,有人踩实了雪向他靠近。

“没事儿吧,兄弟。”那人说着,朝他伸出了手。

阿诚身躯一震,抬起头,看着来人。是烟灰。他从策应的车里走了下来,手上还装模作样的拿着枪——仿佛真的在远处掩护烟缸似的。烟灰也笑看着他,而后渐渐的变了脸色。他认出来了,睁大了眼,手指着阿诚。

阿诚跃起,在他还没来得及喊出什么之前就掐住了他的脖子,把他掼倒在地。烟灰挣扎着,别过手腕,枪口对准阿诚的脑袋。

阿诚眼里是一片红与白交织而成的画面。

胸腔里的巨兽在悲鸣,许多东西在背后推着他,驱使着他的身体。至于是贵婉的死,是求生的本能,还是对叛变者的愤怒,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。他只知道,他要在这里结果了他。

他看见自己的拳头砸在男人的脸上。

有人在叫他的名字,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。

他被人从背后拽住,反射性的抡起拳头就要朝那人招呼过去。可还没挨到对方,自己先被揍了一拳,反剪着双臂押在地上。

“你好好看看!他已经死了!”明楼的吼声直接轰进脑子。

阿诚彻底清醒了。他知道自己手劲大,却不知道能大到这种地步。

烟灰的尸体横在眼前,面部血肉模糊,额头上一个弹孔,这是明楼的杰作。视线下放,半个下巴都凹陷下去,一条舌头从上排牙齿下方的间隙缓缓滑出来。这是自己刚才打的?只看了一眼,他就吐了,吐得昏天暗地眼膜充血。

王天风在贵婉的尸身上翻找片刻,取出一个小瓶子朝明楼扬了扬,抬手朝休养院的尖顶上放了一枪。一具尸体应声落下。

“你疯了!”明楼大震。

“我看过了,就他一个。”王天风语气不冷不热,“你们家的孩子,”他冲竖着的枪口吹了口气,“够狂野啊。”

明楼面色铁青:“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。”

“放心吧,以后他就是我的人了。”王天风瞟了他一眼,“倒是你,真舍得?”

“你什么意思?”

“要知道,我可不会怜香惜玉。”

“这词是这么用的?”明楼一脸嫌弃。

他面上轻松,心里却清楚,以王天风的行事风格,在他手下做事就意味着半个身子已经跨进了鬼门关。

 

押着阿诚的手早就松开了,他仰面朝天的摔进雪地里,满眼都是飘扬的雪花。

就像是个受到了惊吓的疯子,吃了针镇定剂,终于消停了。

 

凌晨时分。巴黎北站,三人站在月台上。

王天风急着回去复命,便选择了最早的一趟列车。而阿诚自然是要与他同行。

列车缓缓驶进站台。终于要到了分别的时刻。

明楼朝王天风使了个眼色,后者默默退开几步,转开视线。

“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,要么死,要么战斗。”

“为什么而战?”

“为自己的存亡,也为国家的存亡。”明楼神情肃穆。

阿诚挺起胸膛:“国家的存亡高于我个人的存亡。”

“少在我面前唱高调。”明楼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,语气终于缓和下来:“国家的存亡很重要,可你在这个家里呆了这么多年,真要是说没就没了,多叫人伤人心。以后万事小心,别让我为今天的决定后悔。”

阿诚低头苦笑。死在任务里,或是被因暴露了共党身份而死,无论哪种都会让大哥无法原谅自己。

“到了那边,别抽烟了。”明楼看了看不远处的王天风,接着道:“你以后要做的事情都不是为了我,你信仰的也不是我。我看着你长大,在大是大非上你是不会走错路的。相信自己的判断,无论身在何处,都不要让别人动摇你的心。”

他手指着阿诚的心口。

“大哥……”

阿诚动了动嘴唇,话没能出口,眼泪却是快要溢出来了。

“行了,俩大老爷们儿,别磨磨蹭蹭的了。”

王天风终于看不下去了,在后面催促。

阿诚提着行李进了车厢,坐在靠窗的位置,他伸手在被水汽覆盖的窗户上擦出一块清晰的视野。鸣笛了,火车开始缓缓的开动,车轮划过铁轨接头,发出规律的撞击声。

他茫然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开始缓缓移动,擦干净的玻璃再次变得模糊。熟悉的影子跃入眼帘,只一瞬间,且隔着模糊的玻璃窗,但他能确认那是明楼。

明楼竟还没走。

记忆中,他总是干净利落的离开,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。断然不是如此割舍不下之人。

阿诚忽然意识到这次分别不同于以往,或许从此天各一方,甚至阴阳永隔,再无相见之日了。

他倏地站起,用袖子擦出一大片玻璃,但是不够,很快他发现玻璃的上方可以打开。他打开窗探头出去,寒风裹着雪粒像碎裂的瓷片飞进车厢。

明楼站在月台上,风衣被高速运行的火车带起衣角。他没有什么动作,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,只是直直的立在那儿,像一段作古的石碑。

阿诚想大叫,却只是在寒风中吐出一团团白雾。

 

 

——

于是阿诚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利用他大哥打入蓝衣社了…

自己都觉得这章太没意思了,过渡章节嘛[难过..

下章再让它变得有趣起来w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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